近日,又来到自己工作单位的联系村,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藕团乡新街村,一个具有苗族侗族风情的传统村落。村干部老吴约了几次,说是要请我到他家吃禾花鱼,盛情难却,只好应约。养禾花鱼、吃禾花鱼算是这里的传统,每到水稻育秧时节,农家就要深耕水田,等待春雨漫灌之时,撒下鱼苗,鱼儿便与移栽的禾苗一起相伴相生。等到秋风起,稻香时,便是吃禾花鱼的好时节。家家尝新米饭,吃禾花鱼,成为一种习俗,世代相传。
中国传统村落现状的思考
新街村是2018年被命名为中国传统村落的。因为工作原因,我这几年经常去。冬去春来,花开花落,看到村子的变化,亦欢喜亦忧愁。喜的是村民交通方便了,收入增加了,生活条件改善了。忧的是传统风貌破坏严重,传统习俗淡化了。愁的是传统村落保护不易,发展更难。记得新街村有一条体现传统村落文脉的道路,原计划是修补成青石板路的,因种种原因,不得不放弃原来的计划,改修为水泥路。每当我走在这条水泥路上,就有一种明知是错而为之的负疚感。只能自我安慰道,也许10年后,等村子里有钱了,找机会再在水泥路上铺上青石板吧。我常想,面对新农村建设、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的滚滚洪流,在现代生活方式的冲击面前,在各种形式的急功近利面前,传统村落保得住吗?还有必要保吗?就算保住了,又有多大价值多大意义呢?这是个大课题,我只能做些初浅探讨。
新街村所在的湘黔桂接边地区,世代生活着苗族、侗族等少数民族,他们的生活和生产方式,以及他们的文化习俗,可以说是中华民族传统生产生活方式的一种保留。如:吊脚楼房屋、青石板路,是古老干栏式建筑的代表,依山傍水、就地取材,既实用又舒适;赶歌场、踩芦笙堪称东方古老的情人节;苗族歌鼟等多声部民歌,则以歌舞传承着文字没有记载下来的先辈们的传奇和历史。他们从会说话开始就会唱歌,会走路开始就会跳舞,有酒就有歌,有节就有舞。不过,这种自给自足、无忧无虑、淳朴快乐的生活方式,正在悄然改变,那种久违的人生体验开始离我们渐行渐远。我在想,城市的发展一定要以农村的衰败为代价吗?以现代城市的生活方式取代传统农村的生活方式才算社会进步?不同的文明、不同的文化真的有先进和落后之分吗?很多人在不同程度地思考这些问题,政府也出台了一些相关政策。如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新农村建设一定要走符合农村实际的路子,遵循乡村自身发展规律,充分体现农村特点,注意乡土味道,保留乡村风貌,留得住青山绿水,记得住乡愁。又如国家推动的传统村落命名活动,从2012年起已进行到第6批,8171个村榜上有名。既然国家有具体的政策支持,传统村落应该无忧了,但我仍然是一个“愁”字,愁有识之士太少,愁有乡村情怀之人不多,愁愿意坚守精神家园的村民越来越少。
留住传统村落的温度
传统村落往往具有成百上千年的历史,留下的是丰厚的、活态化的、独特的自然景观和人文习俗。从传统的工业文明角度看,这可能是一种愚昧的、落后的生存方式和生活追求。但从人文价值角度讲,却是自给自足、安详稳定、恬淡自然的人类生活本真。乡民从事着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农业耕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似节奏舒缓,其实形神有序、其乐融融。虽有劳作之苦,但人与人之间,常有诗意与温情。共同的生活环境让大家的命运紧紧相连,亲帮亲,邻帮邻,形成了共同的价值追求和个性化的习俗,代代相传。就算身处异土他乡,听到久违的乡音,思乡之情油然而生。这种有温度的人情世故,正是当下的城市所缺失的,对城里人是有吸引力的,或者说是当今社会一种稀缺的资源。然而,好多乡村搞建设,为修公路而拆古桥、伐古树、毁良田、废古宅,如此大费周折,丢掉了乡村文明的核心元素,拥有千百年历史的村落毁之一旦,这是典型的南辕北辙、本末倒置。国家倡导“三不一就”新农村建设,即“不砍树、不占田、不拆房、就地新农村建设”,其用意也在强调保护农村原有的自然、生态和文化环境。近几十年来,我们已经丧失了大量的古城古镇古街,再也不能大面积地破坏古村落了。现在,有的乡村搞建设,动辄效仿法式庄园,过分追求城市化,采用“树木+草坪”模式,将农田及设施进行标准的“裁剪”,将城里的公园“搬到”农村,要么一排排整齐的景观树木,要么一片片规整的花样农田;有的无视山水环境的自然性、景观的多样性和层次的丰富性,甚至将溪水两岸统一改建成两壁陡峭的水渠,并加装花岗石护栏。这些做法,使原本“显山露水”的主体景观淹没其中,原有的人文风貌荡然无存,自然的乡野情趣消失殆尽,乡村节点景观越来越趋于雷同,造成千村一面,使人感到失真与乏味。
幸运的是,现在有些城里人回过神来,像一些欧美人那样眷恋乡村生活,开始向乡村回归。而我们部分乡下人的观念,好像永远落后一个节拍,还在一门心思想着往城市里面挤,自动放弃自己世代生活的家园。只不过,在一些地方,新的乡村生活已经在原点上有了前移,一种传统中有现代,淳朴中有真情,平淡中有真趣,原真中有舒适的更高层次的乡村生活开始出现。我们应该对自己传承千年的乡土文化有一种自信,对乡村传统文化遗存应当心存敬畏。其实,乡村需要改变的除了基础设施外,仅仅是一些不卫生、不文明的陋习。很多乡村有人们渴望的原生态的风景和原真性的人文习俗,可以说未来最具潜力的旅游,不是名山大川,很可能是别样的乡村景观和天人合一的乡村生活,即自然生态,古朴纯真,恬淡静谧,原汁原味,知足简单,有故事、有亲情、有交流的乡村田园生活。这样的乡村不仅是一个生产农产品的地方,还是一个离大自然最近,可以医治现代工业文明创伤的地方,许多难以治愈的城市病可以在这种理想的乡村生活中得到康复。
传统村落的魅力
从乡村旅游角度讲,乡村就要有乡村的样子,城里人想去休闲,其诱惑力就在于城乡环境的不同特质。如果农村出现园林化、模式化、城市化景观,城里人还会去吗?乡村的魅力特别是传统村落的魅力在于“土、野、俗、古、洋”五个特征的结合。
乡土见纯真。人都有猎奇心理,看惯了阳春白雪,有时偏偏就喜欢一些土得掉渣的东西,这种“土”首先是指原真的、古拙的、独特的民居、桥梁、古道、器物等,这是传统村落古老淳朴文化的载体。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这句话带有普适性,对乡村旅游亦然。这种“土”和“真”与城市司空见惯的现代化建筑形成了迥然不同的景观,这种差异化无疑是最大的竞争力。适应这种市场需求的农家乐、休闲农庄以及民宿、窑洞、石屋、树屋、木屋、野奢酒店、茅草居等就有一种乡土气,具有原真性和神秘性,当然也会具有吸引力。
乡野才有味。陶潜《归园田居》有诗云:“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这就是一种乡野的味道,这种味道愈是久远,愈是绵长,愈是令人怀想。乡村之所以为乡村,就在于一个“野”字,或山野茂林,或沃野阡陌。“野”即自然,越是自然的,越是美丽的。旅游追求回归自然,旅游规划的最高境界就是道法自然,不留规划痕迹。自然的东西才能使人体味到“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惬意,因而是乡村旅游的独特卖点。乡村旅游规划应当定制化,而非标准化、规范化或模式化,须遵循“道法自然”原则,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切忌随意改造乡野景观,刻意营造劳动场景。
大俗即大雅。“俗”之卖点在于入乡随俗,在于参与和体验民俗活动。近几年不少地方将民俗文化元素融入乡村旅游活动,取得轰动效应。前些年,长沙市岳麓区玉江村正伟农庄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走进农趣谷,体验新农村”千人盘泥鳅亲子活动,孩子、家长卷起裤腿捉泥鳅。这种原汁原味的农趣,使大人重温童年味道,也让孩子体验到了真正的农趣。乡间“俗”物数不胜数,无处不在,非物质文化中除了民俗节庆,当然还包括各种民间礼仪、传统工艺、风味小吃等,这些不仅是一种宝贵的旅游资源,还是一个地区、一个民族独特的精神财富,必须注重保护与传承。陕西马嵬驿民俗文化体验园开业以来,火爆异常,就得益于风味小吃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集中再现。乡村旅游就是要把这些“俗物”转化为旅游资源、发展资本和竞争优势。乡村旅游规划必须力避乡民整体搬迁,形成资本控制的空村空镇。离开了原住民的村落,就没有了乡村的“俗味”和风情,没有人情味的乡村还值得眷恋吗?又怎能勾起寻根人的乡愁?
有古才有韵。马致远诗句:“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诗中景致无不透露出一种旷古的风韵。由于受地形气候、历史文化、社会经济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很多传统村落的古迹可谓千姿百态,风格迥异,有些构建独特,布局精巧,文化沉淀丰富。传统村落的古建筑尤为珍贵,即便是残砖断瓦,也有着自己独特的故事。鉴于此,要梳理当地文脉,留传当地文韵,留存当地古味。要在保护中开发,在开发中保护,力求修旧如旧,避免大拆大建。只有这样,才能为传统村落保留古风文韵,增添古朴沧桑之感。传统村落的开发建设,务必保持外貌上的古风古朴、古香古色,主要包括古井、石碾、石磨、寺庙、祠堂、街巷等建筑设施的外立面要严加保护。至于内部装修和陈设,为满足居民便捷化、舒适化生活需要,可以适当加以改造。基础设施建设要特别注重景观的整体性和统一性,整体风格与环境不能出现违和感,特色文化建筑不能出现错乱感。
米酒加咖啡。我们强调传统文化保护,并不排斥现代生活追求。一些地方兴起的休闲农庄,通过适当地对乡村旅游资源进行调整,引入时尚化、现代化、观赏化元素,给游客创造了惊喜。浙江桐庐的“牛栏+咖啡”登上了央视新闻联播,将闲置多年的牛圈猪舍“由废变宝”,建起咖啡厅,外观“土”,设施“洋”,给旅游者留下深刻印象。牛栏还是那个牛栏,只不过墙体变成卵石墙,屋顶变成黑瓦片,招牌采用仿古木制作,窗台、门前摆了新鲜的盆花,但进到里面却是时髦的吧台、柔和的灯光、经典的背景音乐,别具一格的座位设计以及小品点缀,展示出来的是浓浓的异域情调。一个是简易粗陋的牛栏,另一个是高端洋气的咖啡,两种看似不搭调的元素结合在一起,形成强烈的反差,可谓一土一洋,中西合璧,体验效应惊人。总之,传统村落做规划搞建设,要最大限度地留点土位、带点野味、显点俗味、存点古味、沾点洋味,要既能吸引城里人,也能留住农村人。那种“去乡村化”的现代化、城市化的开发模式,往往事与愿违,徒劳无益。传统村落的发展方向和定位应该适合乡村旅居,乡村旅居作为一种时尚生活方式,或许会在未来引领人们走向乡村旅居时代。
编辑:杨柳 二审:蒋海洋 终审:田必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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