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高折广寒秋，人物当今第一流……车行涿野连云去，马度荆山踏雪游……”这是我的同乡先贤、明朝状元黎文僖公《送石首袁廷佐太学归省》一诗中的句子，诗中除了流露出对友人的称赞之外，还有对友人故里石首的牵念。石首是湖北省荆州市所属的县级市，地处鄂南，横跨长江，与我的故乡湖南省华容县山水相连，两地的历史、文化、风俗、语言均非常接近，是我们岁时休暇常常出游的地方。故而这个邻乡的景物，俨然同本乡山水一样，萦绕在我心头。

石首城在长江之滨，城内绣林山、笔架山、南岳山连绵起伏、终年长青，陈家湖、山底湖、蔡家潭波光潋滟、四时碧透，似这般山环水绕的地貌，在两湖平原上的县城里实在是不多见。城区诸山的主峰南岳山，海拔虽不甚高（只有140米），但山脊平缓宽厚，雄踞城中，颇有些气势。且山上植被茂盛，苍翠欲滴，又平添几分秀丽。从山脚拾级而登，给人印象深刻的是道观众多。依次有南岳大殿、一天宫、二天宫、南天门、祖师殿等，这些宫殿虽则是重修的仿古建筑，却也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南岳山自古即为道家福地，千年以来几经兴废。可见人世的沧桑，纵使仙家亦难以避免。据说民国时期，有一军官辞职来南岳山主持道坛，本地一位文士书以“九月寒星仰北斗，一帘春雨读南华”一联见赠，意境优美，意味深长。下联既是对军官弃戈从道的赞赏，或许更多的还是对乱世中的人们尤其是当权者奉行道家无为而治思想的期许，但不知这幅对联究竟发挥了多少功用。南岳山顶视野开阔，是石首城中眺望长江的最佳之地。眼底景色，正契合了太白诗仙写长江的诗句：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更使人称奇的是，水源东来，山势西去，串起一带青青的峰峦，从城中蜿蜒而过，延伸至江边，好似一条巨龙伸首饮水，龙身自然是你所站立的南岳山，而伸入江中的龙首即是绣林山了。

绣林山之名，还源自三国时期刘备招亲的故事。相传东汉建安十五年，刘备为迎接孙夫人，“挂锦在山，结绣如林”，从此不特山名绣林，就连石首的县治所在地也名绣林镇了。绣林山下还有孙夫人遥祭刘备的望夫石、刘备经过的刘郎浦和纪念刘关张桃园结义的三义寺等三国古迹。游人到此，不禁生发思古之幽情。

三义寺汽车渡口在石首城北三义寺附近，是一处要津。石首辖区跨江南北，在长江大桥建成之前，全凭这个渡口沟通两岸。坐船渡江，水程足有十里之长，长度与车流，均为湖北长江之最。早在十多年前，这样一处获利颇丰的汽车渡口就实现了免费渡运，地方政府的惠民之举，实在教人感佩。汽车渡船又长又宽，往来大江之中，稳如平地。过江车辆有条不紊地开上船去，呈四列排放，首尾相连70米，两侧则留有带顶棚行人坐席。过渡虽然有些费时，但是正好籍此慢慢欣赏江景。立在甲板上，静听水流汩汩，静观碧波重重。船舷劈开江水，激起朵朵浪花，如同白花花的碎银撒入江中。江上时有清风拂来，使人顿觉水天一空，江山清朗，万虑俱净，心胸开涤。这时从船上遥看蓝天白云下的石首城，只见江水如鉴，青山如屏，而城郭就好似一位藏在闺房里对镜梳妆的少女了，真是明洁可爱。有一次，我与好友昊宇、蔡盛、为伟诸君在此渡江，正是云淡风轻的初夏季节，饱览一番江景之后，江风一吹，我们竟都醉卧船上，枕江而眠，一任渡船来去。

石首博物馆在南岳山下、山底湖边，馆名系石首走出的上将刘精松亲笔题写。馆藏文物不少，最著名的是一尊本地出土的商代兽面纹青铜镈，造型庄重，雕饰精美，为目前湖北省发现时代最早的一件青铜礼乐器，堪称“镇馆之宝”。杨溥的生平事迹展览也值得一看。这位明代名臣是石首先贤中最杰出的代表，与杨荣、杨士奇一道治理朝政，被称为“三杨当国”。这位“南杨”官至英宗朝礼部尚书、内阁首辅，以清廉刚直闻名，这点可从他墓葬中发掘出的几件简易物品看出。后人到此，瞻仰杨公画像，拜读出土的墓志铭碑刻，不禁怀想开创大明永宣盛世的君臣风采。

刘上将的旧宅在城南十五里之高基庙镇桥堰堤村，我曾与友人一道前往探访。那是一座三正间一厢房的普通农舍，庭前桂子几树，屋后楠竹一丛，清幽惬意。将军少时攀爬过的大树犹在，挂牌曰“将军树”。沿途随处可见军事主题雕塑和墙绘，村部还陈列着大型的飞机、坦克、高射炮等军事装备模型，命名为“军旅小镇”，激励乡人从戎报国。

走马岭遗址在城东三十里东升镇，属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是一处新石器时代城址，独特的三重古城垣及三道护城河所组成的多重防御功能体系，在长江流域及国内同时期古城遗址中极为罕见，是目前国内发现最早的具有三重城垣结构体系的新石器时代古城。遗址处在一片稻田之中，考古公园初具规模，几组栩栩如生的雕塑，还原了我们的远古先民打磨石器、饲养家畜的生活场景。还有一坐很大的陈列馆，我们去的时候正在建设，大抵不久之后就会开放。

焦山河在走马岭东十里，地处华容河（湖北段称调弦河）上游，是一个依水而兴的小镇。三四十年前，曾有通往华容县城及下游的万庾镇机帆船航班。镇上值得一看的是土地革命时期的湘鄂西赤色军政干部学校旧址，俗称焦山河军校，一栋灰砖青瓦的小楼，记录了那段烽火岁月。

从焦山河镇沿调弦河上溯十五里，即达到调关镇，这是长江边一座历史悠久、饱含温情的古镇，地处长江与调弦河（华容河）的连接处。调关原名调弦口，后因设关抽厘，故名调关。调弦，乃是调整琴弦、翻奏新曲之意。《大明一统志》记载：“调弦亭在石首县东六十里，俗传伯牙鼓琴于此”。调关就是春秋时期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发生地，而调弦亭正是为纪念这段佳话而修建的。古调弦亭早已湮没在历史烟云之中，现在可以看到一座新的石亭坐落在荆江大堤内侧的知音文化园内，一旁还塑有伯牙、子期弹琴听曲的雕像。每每到此，我总要在塑像前瞻顾一番，怀想当年伯牙抚琴遇知音、赠琴别知音、摔琴祭知音的场景，那是怎样一幅感人的画面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静言思之，则我又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伯牙、子期身后八百年，到了西晋太康元年，驻襄阳大将军杜预为平吴定江南，在此开凿运河，沟通沱水（即今华容河）与长江，使北军南下洞庭、湘江的航程大为缩短。因其进水口地处调弦之地，故名“调弦口”。调弦口也成为后世长江之水下洞庭的“荆南四口”之一。杜预的这一壮举功在当代、嘉惠后世。且不论杜预平定江南的功绩，单就运河开通促成华容古县新县治的勃兴，绵延千载至今，就足以名垂竹帛了。

调关是观赏荆江“九曲回肠”地貌特征的好地方。站在江边的调关矶头上，只见滔滔江水从一片氤氲云气中迎面而来，冲向调关镇之后，转一个急弯，复向北泻去，消失在天际之中。河道在这里形成一个巨大的马蹄形，调关镇则正当马蹄形河道的凹岸。江堤外侧迎流当冲的地方，树有一方巨石，阴面刻“调关矶”三个大字，迎风迎雨，已不甚清晰。阳面则刻“镇锁激流”，豪言雄语足壮声威，想是有镇压水患的用意。这些年，“守护一江碧水”的理念深入人心，长江日益清澈。每到江边，我总喜欢捏一捏细腻的白沙，再在江水中摆一摆手，甚觉清爽。一泓深碧，真是濯骨玉壶。水中游鱼细石，则是直视无碍。调关的标志性建筑乃是调弦口闸，建于1958年。这是长江水入华容河的“总开关”。因工程险要，虽地处湖北，但还是由华容县管辖。每次经过闸门，看到碑刻上的华容落款，都有一思自豪感。调关矶头也是荆江段的险工险段，我曾听参与防洪的姑父讲起，1998年8月，长江爆发大洪水时，调关的水比堤高，堤面上垒了七层沙袋，才勉强挡住江水。当时当政者计划炸开调关大堤泄洪，以减轻下游武汉等主要城市的压力。据说炸药已经搬上了大堤，一旦炸开，则南面的华容将沦为一片汪洋。在千钧一发之际，朱镕基总理亲临调关矶头，号召防洪军民要死守长江干堤。最终洪水被成功抵御，江湖复归安澜。这段悲壮的抗洪历史，已镌刻在调关矶头的石碑上，而总理挽狂澜于既倒的功绩，也随之镌刻在了黎民百姓的心里。

调关镇也留有我的祖、父辈的许多足迹。三四十年前，祖父母靠种植蔬菜养家活口，调关这个热闹的水陆码头就是他们的一个倾销地。祖父母用板车将蔬菜拉到调关，一车几百斤，往返八十里，上坡下岭，全靠人力，常常是星夜出门，日暮而归。其间辛酸苦楚，岂是我们后辈所能知的？今年春上，我带祖母到调关，这是她老人家时隔40年重游旧地，而先祖父也作古近30年了。在调关的老街上，祖母追寻旧迹，不停地向我讲述当年卖菜的旧事，许多细节非常清晰，人物、地点一一对应，如同小说，令我惊叹。在祖母看来，那是一段苦难却珍贵的时光。有一次，父亲教训我，我面露不悦。父亲说：“现在还有人跟你说这些话，我是想听都听不到了。”继而，父亲又说：“比如，我现在就十分怀念和你祖父在调关码头卖菜的日子……”语毕，我们父子都陷入了一阵沉思。

调关镇东南即是桃花山，这是洞庭湖平原与江汉平原之间的一脉孤山，绵亘四十五里。亦是湘鄂两省、石华两县的界山，华容居山之阳，占山脉的五分之四且拥有主峰，而石首居山之阴，仅占五分之一。自然风景，华容一侧毫无疑问胜过石首，按理说开发旅游观光，华容更具地利。争奈地利不如人和。现今石首这一侧的桃花山，旅游开发如火如荼，先后建成了桃花山生态园、桃源小镇、湿地公园等景区，将山水田园资源充分利用了起来。每逢节假日，莫说华容人游山都往石首跑了，就是外地游人也不辞远路慕名而来。我们几位有心于文旅事业的友人，见此情景，一则是对石首的文旅工作成效显著深表赞赏，二则是对家山“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状态扼腕叹息。

红军树是石首桃花山最著名的一个去处。这是三棵黄芯树，一字排列，龄数已有数百年，这是桃花山在土地革命时期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根据地、石首作为湘鄂西苏区的首府的重要见证。当年，贺龙元帅来桃花山视察扩军工作时，见树下新兵训练热火朝天，树干标语醒目，遂命名为“红军树”。树旁建有纪念碑、陈列馆、贺龙元帅衣冠冢以及石首走出的九位开国将军的墓地。红军树南侧不远处还塑有一尊高大的贺龙元帅铜像，只见元帅手持烟斗，深情地凝望着这片他和他的战友们曾经浴血奋战的河山。‌‌

李花山村是石首桃花山下一个值得流连的地方，光听名字就给人一种芬芳扑面的感觉。这个山环水抱的小山村，常年碧鲜如洗，道路、沟渠、田园、庭除，无处不洒扫得整洁素净。特别是每当仲春时节，篱落内外，都是满树满树的桃花、李花，繁如星子，灿若云霞，正如蒋大为先生在歌里唱的“桃树倒映在宁静的水面，桃李环抱着秀丽的村庄。”李华山村没有像有些开发旅游的乡村那样，花高价引进外来名贵花木以哗众取宠，而是默默地栽培老祖宗留给我们的这类花可悦目、果能怡口的常见且实用的果树，既使我感到亲切，又使我心生敬意。灼灼其华，宜其室家！

三菱湖地处桃花山和长江之间，是一个较大的湖泊，现已成为国家湿地公园。湖上有小船可划，一棹清风一叶舟，万顷波中得自由。三菱湖宜在秋冬季节游览，那时，空水澄鲜，平湖如镜，湖中残荷千茎，清瘦萧疏，给人以爽朗、静谧之感。离湖岸不远桃花山脉鹿角峰，隔着湖水在烟岚云岫中看，就像宣纸上洇染出的淡淡墨痕，与周边景致一同俨然构成了一副水墨图。

石首景物，还有不少。这一回是记不完了，所以只能暂时搁下了再说。

编辑：杨柳      二审：蒋海洋     终审：刘青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