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田湖镇在华容县西50里,是湘鄂边界的一大码头。据传,清咸丰年间,荆江四口之一的藕池溃口,江水奔涌至此将富绅严梅田的稻田冲毁成湖,故此得名。
我第一次到梅田湖镇,是跟随华容县作家协会诸位会员到此采风的。华容合乡并村之前的二十五个老乡镇,除去江北那个早已平垸行洪的集成乡,至此我终于全部走到了。
清晨,在华容县城纱厂门口集合,两台中巴车并几台小车载着我们一行30多人沿华鲇公路西进。一路上,眼中所见,无不是仲夏时节万物生长旺盛的景象。夹道数十里粗壮的梧桐树上,一层层、一簇簇的新叶,荡起阵阵绿波。傍着公路的白墙屋舍,大多栋宇聿新,整洁素雅。门前照例栽着两三株栀子花树,正当花期,白如霜雪、纯若少女的花朵缀满枝头,隔着车窗也能闻到那清新甜美而又带着淡淡忧伤的芳香。留守在家的老人和孩子就在这花香里怡然自乐,俨然不为外部世界所扰。篱外的草丛里,孵鸡母(孵,华容方音沿袭古音,音“抱”,即刚孵蛋的母鸡)引着一群小鸡觅食,悠然享受着“鸡”伦之乐,见之不禁使人生出孺慕之情。放眼望去,公路两侧处处都是平整无际的水田,新插的禾苗油油在田里招摇,那青翠之色仿佛从叶间滴到了水中一样,以至于上下一片绿色浑然一体,绝无夹杂。有几只白鹭从水田上方飞过,才点破了一丘翠色。稻田缺处往往有一方藕塘,荷花出水,荷叶满池,自有蜻虰在花尖之上悄悄振翅。忽然车过一处油榨,迎风送来新榨的清油香,浓而不腻,俗而不媚,这是仲夏乡村特有的香味。
经过鲇鱼须大桥,进入梅田湖镇境内,第一站到藕池河畔的梅田湖渡口参观才合龙的梅田湖大桥。桥的造型极普通,为湖区近年常见的箱梁式加T梁式,本来无甚可观。但一跨渡水,凌空飞弧,跨度竟达140米,几乎与河面同宽,在桥梁学上已属特大桥了,同行诸君纷纷赞叹这“华容第一跨”的雄姿。渡头两岸,车辚辚,人攘攘,河中渡船去而又来,小船渡人,大船渡车,各司其职,毫不违和。车子开上汽渡,我们有意走出车厢,站在甲板上,倚着护栏,饱餐清爽的河风和水汽。浑浊的河水,从长江而来,打起滚儿地朝洞庭湖流去,碰到船身上激起碎银子似的浪花,传出哗哗的声响。下游不远处的梅田湖大桥就像一条高凳四平八稳地搭在藕池河上,两只凳脚恰好落在堤岸,妙趣横生,而又气势不凡。近滩的浅水里,一群白、灰相间的大鹅正在划掌浮水,嘹亮欢快的歌声随水波飘荡。那光景实在美丽动人,使人得到快乐和忧愁。
再过三四个月,梅田湖大桥一通车,这个老旧的渡口就要消逝在时光的长河里了。抛开经济价值,相比钢筋混凝土筑成的公路大桥,乡间渡口实则更能满足大多数文士的抒情需求。你试想,驿路的尽头忽现一条河流,非得让你坐在船上慢悠悠地渡过去不可,让你无法那么急切、那么焦躁,有时还得站在渡头向对岸大声喊渡。若是遇上风雨,或许还得等一阵。要是渡口有几行依依的杨柳,再加上茅店鸡声、烟雨空濛,以及各式花色的水鸟,就更加完美了。如此岂不比坐在汽车里过桥有趣?前人感叹“港汊纵横路难寻,独木桥上少人行。十里长亭堪度夜,人生几度到华容?”那种隔河渡水的雅致,现在已然被汽车的尾气破坏得丝缕无余了。这倒也不是我一人的癖好。中国古典文学中,渡口一直是个具有丰富内涵的经典意象。早在《诗经》里就有“匏有苦叶,济有深涉”这样的句子写年轻女子在渡口焦急地等待情人。唐诗宋词里,诸如“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一类写于渡口的上乘之作更是不知凡几。明代状元黎文僖公题咏的“华容十景”中就有“沱溪晓渡”。当然,论到便利民众、发展经济,大桥的功用是渡口远远无法相比的。
从渡口上岸,再西行约三四千米,到达友谊村,参观华顺蔬菜合作社的种植基地,访问正在采摘豆角的农人。这里即是华容县也是岳阳市的最西边了,再向西渡过藕池河西支就是常德市安乡县故地,向南是益阳市南县,向北则是湖北省荆州市石首市,两省三市四县在此交汇,若在战争年代,必定是个用兵之地。同车的熊景星老先生操着一口醇厚和婉的西乡腔,向我们讲起他三十几年前在这里工作的故事。老先生深情地说:“梅田湖的老百姓非常淳朴,当年我是主动要求调到这里工作的。”而让他最难忘的就是这里“五横两直”的交通网络和“雨住路干”的沙土特质,“骑个单车一天可以把全镇跑遍!”他略带自豪地说到。交谈中才晓得熊景星年近八旬,仍然笔耕不辍,作品纯正优美,老骥伏枥的精神着实让我们后辈动容。
从友谊村折返,仍旧从先前的渡口渡回来,借镇政府的会议室召开座谈会,听镇里的干部介绍情况,而后会员们交流创作心得,并选举新一任华容县作协主席。这里是原新建乡政府所在地,地方不大,却幽雅整洁。几棵枝干斑驳、枝叶茂盛的老树,于无言中告诉我们这个院子的年纪。两排平房瓦屋一字排开,作为干部的办公室,老旧的木质门窗,虽显土气,但这正是当下机关大院里最可宝贵的朴素之风。新建乡是华容当代文艺界巨擘、现代花鼓戏《牧鸭会》的作者袁修广先生的家乡,故而我觉得县作协在此举办活动具有特殊的意义。余生也晚,未及亲炙袁夫子的教诲。但袁夫子的道德文章以及对华容文化的贡献、对本土文艺青年的呵护,在他老人家魂归道山二十多年之后的今天依旧时常被人念及,这真是应了台湾著名作家白先勇先生的一句话:“文学,恐怕也只有文学,能让我们有机会在此须臾浮生中,插下一块不朽的标帜吧。”
中午,大家就在袁修广先生的故居曙辉村的一处乡野小店吃饭。鱼糕、鱼丸、酥肉、蛋饺、刁子、藕尖……西乡风味,让我们大为击赏。
据说镇子南边的严氏祠堂故址还有一对石狮,乃古时遗物,最值得一看,可惜这次我们未能前去。
编辑:杨柳 二审:蒋海洋 终审:司学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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