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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婶娘"

http://www.hnrmzy.com  文章来源:   作者:伍海桃  时间: 2021-04-22   上传:redcloud
乡下的老屋,婶娘生前栽下的水杉树,早已成林,沿着老屋旁边的菜地,绕了一大圈。清明过后,布谷鸟在歌唱春天的故事,而婶娘的坟头,长满了细嫩的野草。似乎大地是她的软床,清风明月是她的伴侣。
二十年前,一个下着大雪的冬夜,婶娘因高血压引起突发性脑溢血,一句临终前的遗言都没有留下,去世时,才满五十三岁。
春日的光晕,晒不透老屋的墙壁,神龛上一片幽寂。婶娘变成了一张黑白的照片,摆在神龛上。在不悲不喜的表情里,看不出岁月的沧桑,与她生前隐忍的个性一样。可是,在我的心里,婶娘好像从来就不曾离开,她生前的点点滴滴带着持久的温度,一直温暖着我。
第一次见婶娘,是金秋十月。可谓是“丑媳妇见婆婆”,让我忐忑不安。她戴着一顶薄薄的草帽,遮不住她笑容中的一脸和气,光洁的脸颊两边,藏着一对浅浅的酒窝,一笑露出洁白的牙,一件白底兰花的长袖衬衣,穿在她胖胖的身上,显得非常干净得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心头一暖,减少了我内心的羞怯,大概是前生的缘,不然,怎么会一见就如此暖心呢?
秋意正浓,是采摘棉花的旺季。天刚蒙蒙亮,窗外就有人压低声音在喊:“肖婆婆,你今儿有空冒?帮我摘一天的棉花?”
婶娘还在堂屋里,立刻朗声回答:“今儿有空,你告诉我位置,我马上就来。”
婶娘麻利地拿起草帽,往脑袋上一扣,两只手把带子一拉,打了一个结,套一件浅灰色的夹衣,穿上一双胶底布鞋,再把特制的围裙,沿着宽大而肥胖的腰身扎紧,用手拉拉,稍稍整理一下。出发时,天色才泛起白亮的光。
喊工的邻村人,一般都是赶个大早跑来预约喊工,婶娘成为乡里乡亲中做零工的“香饽饽”。
只要不下雨,婶娘整个秋季都在起早贪黑地做零工。摘棉花,婶娘一天可采摘棉花二百多斤,份量是一般人的两倍,她一个顶俩个,邻村人宁愿跑远路,也抢着要婶娘的工。婶娘做事勤快,手法利索,不占人家的便宜,手脚干净,名声很好。没有工作,没有土地,叔父长期不着家,婶娘全靠打零工,养活一家七口。
每当下雨天,婶娘出不了工,家里便热闹起来,附近的邻居,夏娭毑、卢娭毑、胡娭毑……就来找婶娘喝茶、聊天。家里一张四方桌,一个圆盘上面,摆满了洗得干净精致的茶杯,一袋茶叶搁在旁边,一个热水壶,这是婶娘用来招待邻居的茶具。房子虽小,但干净整洁,每一样家什一尘不染,更有一团和气。
婶娘一生节俭,对自己不是省吃节用,简直就是“抠门”。有一次,剩菜有点发馊,变了味。我意欲将馊菜倒掉,被她拦住,并偷偷地藏在碗柜里,趁我们不注意,躲在一边吃了。当天晚上,她不断地呕吐、拉肚子,我们强行要求她去看病,她执意拒绝。一直拖到第三天,人瘦了一圈,撑不住了,才跟她的儿子说:“你去喊王七来帮我打针。”
婶娘对待叔父,令我匪夷所思。在孩子们的眼里,叔父这样不顾家的男人,本不应该得到尊重,该孤立他,让他受尽苦头。记得有一次,叔父回来了,婶娘兴致真好,笑的格外开心,竟然买了肉,拿出家里的土鸡蛋,做叔父最爱的瘦肉鸡蛋汤,我们分给婶娘吃的水果,她舍不得吃,也是留给叔父吃。我看了后,心里涌出一股愤愤不平的气息。
任何事情有背后的缘由。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教育体制改革,恢复高考。当叔父把喜讯告诉她:“堂客,我可以参加高考了,终于可以彻底地摘除地主成分了。”
婶娘一听,不喜反忧。她不识字,叔父一旦考上大学,两个人的差距将越拉越大,抛弃她就是必然的。一贯识大体的婶娘,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强硬,甚至以死相逼。那一年,她最小的女儿刚出生。或许,作为一个母亲,誓死捍卫一个家庭的完整,是她眼里最重要的事。最终,叔父妥协了。
市场经济初始,叔父追着乡村经济初开的风口,把黄麻贩卖出去,赚了不少的钱,那个时候,一年杀几头猪,钱大把大把地赚,婶娘跟着过了几年风光的日子。谁知,一次贩卖出去的黄麻,被偷了一整车,价格也下降,倒亏十几万元,八十年代的十几万元,对乡下人家,真是一个天文数字,生活遭遇滑铁卢,从高处跌至低谷,一夜之间,叔父从此一蹶不振。
婶娘的苦日子,在岁月的沸水里,慢慢地煎熬。要账的人,来一批,走一批,气势汹汹,甚至要绑架婶娘的小女儿抵债,打零工,被讨债,日子过得水深火热。然而,婶娘从来没有抱怨,可能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有着一份深深的愧疚感,叔父有文化,能说会道,如果不是婶娘刻意阻拦,叔父就会有截然不同的命运。
“点点虫虫飞,上山捉一对,哈斗花老鼠,打了娭毑的背。”婶娘逗着怀里的孙儿,是婶娘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可惜,幸福犹如一缕青烟,与婶娘的生命一样,被时光吞噬,烟消云散了。
婶娘如果还活着,一定会很欣慰。看,我们为叔父买了养老保险,让他衣食无忧,我的孩子马上大四了……婶娘,真的该安息了,您想看到的未来,我们在给您续写!
 
 
补记:婶娘其实是我的婆婆,我叫“婶娘”。我们的奶奶跟爷爷结婚后,生了十二个孩子,一个都没有长大成人,都在几岁时夭折。奶奶怀第十三胎,就是我的“叔父”(公公)。然而,家庭遭遇变故,爷爷被土匪绑票,葬身洞庭湖,叔父成了奶奶肚子里的“遗腹子”。叔父还没出生时,奶奶做了一个梦,掉进河里淹死的那个孩子哭着找奶奶,说他太孤单,需要一个伴。奶奶惊恐不已,给夭折的幽灵许愿,只要保佑叔父长大成人,叔父将来结婚,不管生下的是男孩、女孩,前面两个归“梦中人”所有,孩子管自己的父亲叫“叔父”。家里的孩子后来就这样习惯叫着“叔父”。我嫁过来后,成为长媳,改口“婆婆”的称谓为“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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