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止庵出了本新书,叫《神拳考》,讲的是100年前义和团干的那些事。他在书里写了一句很沉重的话——这场战争真正结束的一刻,是义和团集体不相信刀枪不入的那一刻,在此之前是越不讲道理就越有道理的时代。
这话触动我的内心。关于义和团,我现在认知,也已不限于上学时候读过的那些史料或教科书。这些年接触到很多史料与专著,让我对那个旧时代的荒唐与黑暗,有了新价值判断。当然,这些判断基于两个方面,一是史实,一是逻辑。我觉得,这样做判断,才是在讲理。
我与止庵有共鸣,也觉得义和团那帮人太不讲理了。“撒豆成兵”“刀枪不入”,这种不讲理现象,是集体迷信造成的,不尊重事理物理造成的。集体无意识,或者说无敬畏,还有太平天国,后世不论怎么标榜这场运动有多少“义”的成分,但是,把屠刀伸向平民百姓,如同割韭菜一样疯狂掠杀,把千万生命推向死亡,就是极大罪恶。世间所有罪恶,都必有一个前提,就是不讲理。比如,不讲道理,不讲伦理,不讲情理,不讲法理。
一个不讲理的社会是容易令人绝望的。不讲理的社会注定只会留下恐怖的记忆。我们为什么痛恨“文革”年代?原因也就是群盲之下,不讲伦理,残害人性;不讲法理,尊崇武斗。历史说明,一个年代,一旦出现集体不讲理的征兆,很可能就意味着一种时代危机的到来,对此,必须充满警惕,做好防御。
不得不说,现在有些人或有些领域,也是不讲理的。更糟糕的是,明明不讲道理,还觉得自己很有底气。
我有个亲戚是个退伍兵,这几年他生意做大了,不忘本,很朴素,对老人孩子都特别仁厚,做了不少慈善事,对我也特别关心照顾。但有一点我受不了,他抵制日货近于偏执疯狂。前几年掀起“保卫钓鱼岛”热潮,他每天都在奔忙,投入大量钱财宣传。有一次我问他,要是他当时在西安,会不会也上街砸车,他说肯定控制不住战斗激情呀,绝对会冲在最前面。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拉不回这兄弟那颗坚硬的心了。后来,他到我家,见我家有日本电视机,当场就要扔,他很有钱,非说要给我换更好的。我不敢买日本车,也是害怕他总是教训我。他爱两款车,一个是北京吉普,一个叫长城。我后来买辆JEEP,一直哄着他说自己无知以为那就是他说的北京吉普。
在这方面,我没有办法与他讲道理,不论是情理、事理还是法理,随便我说什么,他都会拿出一顶“汉奸”帽子,把我噎回去。好在,他与我是亲戚,倒还不至于伤害我。当然,我也很少买日本货。问题是,我们现在生活在价值多元的年代,进入陌生人社会。社会上不断发展的社群或组织,必然要依照规则、制度生存。按照马克斯·韦伯的理论,社会现代化也就是要让社会走向理性化。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我那位退伍兵亲戚,就属于这个时代不讲理的人,对很多人来说,可能也是一种危险的存在。
这种人不是个别现象。类似这种不讲理的情绪与判断,在很多领域也都存在。一个不讲理的社会是特别危险的。现在必须提醒了,那种熟人或亲缘下的情感共同体,是时候要让位于市场和法治的规则共同体了,不能再用情理来对理性制度进行消解了,必须摆脱极度威权和魅力人治的治理模式了。做不到这些,社会就会掉进不讲理的泥沼,就势必容易带来群体性灾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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