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年行将六十，人生之中搬了不少于五次家。每次搬家总是断舍离，大大小小、多多少少扔了不少东西，但唯一一件，用长方体蓝墨水瓶自制的煤油灯却被我一直精心保存下来，放在书橱内，当我懈怠时，偶尔投去一瞥余光瞄下它，就又振作起了精神。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湘潭城内供电不正常，通常停电是大停三六九，小停天天有。虽然家家户户挂着葫芦状的十五瓦白炽灯，也不是可以畅快使用的。一拉电灯的拉线开关，灯没亮，再多拉几次，仍是无济于事。停电成了常态，见怪不怪，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星星点灯，一身清月，那是诗人情怀，是济不了事的。普通居民便将煤油和煤油灯派上了大用场。

煤油里面有故事。讲起煤油话就长了，煤油过去叫洋油，很稀罕。1927年1月16日，为反对帝国主义对我国的经济掠夺，在湘潭县总工会委员长杨昭植指挥下火烧了英国亚细亚福记煤油公司所储煤油2800余桶。该公司在十三总对河太平街建有万担油罐。当天上午11时许,数万示威群众从河西十三总轮船码头穿过用几百条木船搭造的浮桥,直奔洋油池。英商和买办见势不妙望风而逃。示威群众用捅空的大楠竹,连成半里多长的管道,将洋油引到干池塘，下午两点,随着点火号令发布，数十支火把投向了油池。霎时,黑烟翻滚,直冲云霄。

到了七十年代，煤油还是计划物资，要凭票买。湘潭河西城区在十六总仓门前国生药局隔壁第三家有家煤油店，天天门庭若市，要打几斤煤油需排好久的队。煤油店内煤油味道浓烈，一般人闻几下还会恶心干呕，那时因煤油紧缺，不少人还喜欢闻煤油味。过去农村供销社内就是以煤油味为主夹杂其它农资产品的味道。好不容易排进店内，只见店员先用长吸筒把煤油从大煤油桶内抽出来，再用一斤两斤的白铁吊子从煤油缸里打上来倒进白铁漏斗里灌进顾客的油壶、油桶、油瓶里。那时每个月去打一次煤油，这个活不约而同每家都派给半大不小的中小学生去干。

煤油灯里有精神。在用煤油点灯之前的旧时老派人晚上点灯用的是桐油，桐油点燃后油烟很大，看一个晚上的书能将脸鼻熏黑。一般不殷实的人家还是不能敞开点的，一灯如豆用词真是神准。毛主席故居里毛主席读书的灯就是桐油灯。因为桐油又衍生出加油的故事，晚清名臣张之洞的父亲张瑛在贵州龙安当知府时，特别鼓励读书上进，他每晚派两个差人，前者提灯笼打更、照路，后者担两桶桐油，看到有读书人在家挑灯夜读，两人就停下上前边为其灯添两勺油，边说知府张大人为你加油了。这一做就是十三年。张瑛任职期间，边鄙的龙安共考取进士2名、贡生8名、举人20余名。他为读书人加油的故事就一直流传了下来。桐油灯也好，煤油灯也罢，吹熄读书灯，一身都是月，传承的这种好学上进的精神。那时天黑以后，抹干净饭桌就是书桌，点燃昏黄的煤油灯，一家人坐在桌边，小孩做作业，大人聊天喝茶，女主人缝衣补衫，纳鞋底。煤油灯也有烟，不过没有桐油灯大。一家人、一张桌、一盏灯，草草杯盘共笑语，昏昏灯火话平生，对大人而言，也许是一乐，温馨一家不过就是人间烟火，衣食无忧，虽清贫还可将就；对中小学生而言就是有苦难言了，刚想清了解题思路、刚理出了文章要点就被突然一件事、忽然一句话打断了。有时大人有事，还要擎着灯去，小学生还要在黑暗中坐上十至二十分钟。再苦也不能苦孩子，为了互不相扰，我公公、娭毑鼓励还是孩子时的我自己动手。我把用过的蓝墨水瓶洗净，从竹制储蓄筒里磕出几分钱来，用两分钱到大码头日杂店买个煤油灯头，一分钱买根棉灯芯，五分钱买个玻璃小长圆灯罩。把灯芯上进灯头，再淋透好煤油，左拧右究一下灯头上的开关，灯芯上下自如。把灯头在蓝墨水瓶上拧紧，然后划根火柴点着，再把灯罩卡在灯头上，煤油灯便发出了黄澄色的光，一霎时，便觉着前途亮了。从此，另劈了一个小角落，搞了一张旧桌子，一条麻拐凳，这盏自制煤油灯陪我学了课本、做了作业、看了杂书。煤油烧了不少，煤油灯照亮了我前行的路。

物质贫穷与精神富足是不能划等号的。过去点着煤油灯还孜孜以求强烈求知。现在随手一按开关，暗夜如同白昼，却有不少年青人沉迷在电游之中，目迷五色，耳乐五音，口爽五味。历史不能重复，但历史上好的自强不息，好学上进的精神，到什么时候都不能丢。我又准备到网上购几斤煤油，哪天晚上把家里的电灯都熄了，再把自制的煤油灯点亮，默然在煤油灯边坐着，随手翻一下四书，诚哉一乐也。忘记过去即意味着背叛，好久没去擦的煤油灯玻璃罩，到了时时勤拂拭的时候了。

图文编辑：刘杏　　二审：蒋海洋　　终审：田必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