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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向此游

http://www.hnrmzy.com  文章来源:投稿   作者:陈昌豪  时间: 2023-03-27   上传:杨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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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90年代初期的华容县城四牌楼和西正街。

华容县城的中心,在20多年前,一直是一个叫四牌楼的地方,县城四条主街在此呈十字形交汇。离四牌楼不远的西南方,有一条小街,因傍附着主街西正街,故名西后街,又称西后巷。小街不长,从东走到西,只消一支烟的工夫。街的两旁分布着一些店铺,有酒家、南货铺、水果摊及干洗店。街东头北侧挂有“陈记干洗店”牌匾的那家,便是我母亲开的。

母亲十几岁便从乡下进城,跟随她的大表姊学裁缝。出师之后,便在县城独自开店。到我出生时,母亲在这条街已开店3年。在我5岁之前,除在万庾老家同祖父祖母生活过短暂的几个月之外,一直随父母寄居于此。

母亲的干洗店不大,系租用的县供销商场的一间门面,面积大约30平方米。前半截摆着缝纫机、三线机和案板各一,这是母亲工作的场所。后半截则是一张“六弯床”、一顶“五屉柜”和一套锅灶,就算我们一家三口的卧室兼厨房。屋子中间以一大块印有仙鹤祥云图案的蓝色花布隔开。这真是名副其实的“陋室”了。

母亲的手艺不错,人也老实,当时大家都愿意将布料或衣裳送到她这里。有时活较多,母亲就要忙到深夜。这时,父亲收工回来也会帮着母亲一同忙活。记得每到腊月下旬,母亲夜里还要准备自家正月拜年的礼包。其实就是一斤白糖,母亲把糖装进透明的薄膜袋中,封口处先用钢尺压出折痕,然后用蜡烛的火苗在折痕处轻轻一过,一包礼包就封好了。母亲做活计时,我则依偎在她身旁,身前身后,转来转去,但从不调皮。有时嘴馋了,母亲就给我一把瓜子,让我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用手剥着吃。这样可以使我安安静静地坐上小半天。

小街上有许多小朋友,他们都是我的玩伴。其中,和我最要好的是一个叫张卓的男孩子和一个昵称星仔的女孩子,我们三个年龄相当,竟日尽情地玩耍,永远无忧无虑。听母亲说,那时我和小伙伴们出去玩,过一会儿总会回来叫一声“妈妈”再走,这样会让她感到放心,可能也会使我觉得母亲就在身旁,不用担心。不过有一次却发生了意外。我和张卓骑着小单车出去了好一会儿,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来报平安。母亲在街上喊了好多声也无人应答,这可把她急坏了。她只好关了店铺出去寻找,过了好久才在供销商场的玻璃柜台找到我们。原来我们正在这里观赏陈列在其中的玩具哩!找到我们,母亲又喜又气。回来之后,母亲对我施以夏楚,并严厉申饬,此后我果未再犯。母亲却因这次对我的体罚而自责了好久。

小街上的住户多系华容城厢土著,略带点破落户的意味,不过仍然保有老华容人特有的优雅和精明。商户则多为外来,去本就末,苦心经营。彼此宴然相安。我们对面是一家名为“三毛”的酒家,老板娘姓刘,十分善良大方,母亲尊称她为刘姨。有一次,三毛酒家炖了蛇汤,刘姨特地送来一碗给我,说是喝了之后解毒抗病,有益成长。母亲让我遵嘱饮下,过了两天我浑身出痘,身体毒素为之一空。还有一次,我长烧不退,医药罔效。刘姨亦颇为着急,便带我去一户人家屋里,以传统巫术施治,第二天竟然就好了。隔壁也是一家酒家,名字我记不起来了。店里有一对老夫妻,公公因爱好喝酒被邻里唤作“酒嗲”,婆婆则因喜抹麻将被誉为“麻婆”。有一次,他们店里来了一个小客人,麻婆给他冰激凌吃,他接过来就往嘴里送,包装纸也未撕。我在一旁嘲笑道:“哟,乡里伢儿不会吃冰激凌哦!”麻婆听后直接喷饭。小街的西头有一家小卖铺,店主梅老先生,身材高大,满头白发。我经常骑着单车从他门前经过,老先生一见到就逗我:“小子,把我驮到汉口去,要好多钱?”我则乱答一通,随后扭头就跑。搬离西后街多年以后,我和母亲在街上遇见了梅老先生,他还乐呵呵地提起往事:“驮我到北京只要两块钱,到汉口倒要两块五了!”“哈哈哈哈……”街东头有一个名叫“怀春”的男子,那时年纪五十上下,总是板着脸,不怒自威,令我们小孩子惧怕。母亲说,那时我若哭闹,只要说“怀春来了”,我便马上停止。与我们关系最密切的是袁春华先生一家。袁先生和他的夫人都是裁缝出身,与我母亲同行,给予我们的关照亦颇多。那时,他在西正街经营“忘不了”牌服装,资财甚厚,属于西后街上的名流。父母亲常常带我去他店里,袁先生每次都会飨我以零食。袁太太易氏,我称之为“易伯伯”的,是一位非常古道热肠、正直率性的妇人。我读幼儿园时,有一个学期母亲因事脱不开身,经常是由“易伯伯”接我放学。2013年7月,考上大学之后我去看望“易伯伯”,当时“易伯伯”已经因高血压中风而全身瘫痪10年了。见我来了,她激动地用含混不清的语调连声叫唤我的小名,望着我直流眼泪。去年仲夏,“易伯伯”与世长辞,我惊闻噩耗,星夜奔驰,只为灵前一拜,以寄孺慕之情于万一。

母亲的店铺虽然简陋,却也人来客往,不显冷清。凡乡间的亲戚进城来,总要到这里落一落。县城里的亲友,也三天两头来坐一坐。唐氏姑祖母来的次数最多,母亲说尤其是在她怀胎期间,这位慈祥的老太太三天两头就来一趟,嘘寒问暖,送东送西,以致邻里误以为这位老人是她的母亲。二舅也时常从乡下送来大米和清油,似乎在履行兄长的责任。我记得有一年中秋节,叔父带着他从大城市新找的女友回家探望兄嫂。他们到店门口下车,叔父大步跨进门叫我母亲,回头一看,他的女友却还站在街上,眼光直直地望着这间简陋的小店,她或许是害羞,也或许是心有落差。叔父便以长辈的口吻对她说到:“进来呀,快见过嫂子!”母亲见叔父带着女朋友回来非常高兴,随即设酒杀鸡作食。外祖母来探望我们的次数也不少,她每次来都会住上几天。店铺狭窄,夜间母亲只好在熨衣裳的案板上为外祖母开铺,外祖母则从不嫌弃,欣然与我们共处陋室,乐享天伦。有一次,外祖母小住了几天,准备回家,母亲便叫来一辆人力车(我们称之为“慢慢游”,形容其速度慢)送外祖母去车站。外祖母或许是舍不得我们,迟迟没有出来,“慢慢游”走了一辆又来一辆。当最后一辆“慢慢游”载着外祖母离去时,我在后面追着,边跑边喊“外婆”。外祖母坐在车上回头朝我笑,挥手示意让我回去,于是我不再追车,傻傻地站在原地任凭车子消失在视线之中。浮生若梦,外祖母已仙游17年了,她老人家的笑容却还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之中,至今想起,不胜霜露之感。

那时的工商业税费负担远比现在要重,行商坐贾概莫能外,且一些执法人员亦简单粗暴。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天早晨,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来到店里收费,母亲一时拿不出许多钱来,他们便要扣押缝纫机和三线机。父亲用手护住机器,好言相求,却遭暴力。后来我在外地当干部的伯父回来了,与他们严正交涉,才取回机器。这只是当时很普遍的一件小事,父母亲以及他们那一代人,早期在县城创业之艰辛,不是我这支笨笔可以写得出来的。

2000年夏天,新一个千年到来之际,我们迁居海燕市场新宅,从此搬离了那条承载了我们一家许多回忆和我许多快乐童年时光的西后街。

编辑:杨柳    二审:蒋海洋    终审:田必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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