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夫山在华容县城东北35公里，属桃花山脉。历史上一直完全属于华容县管辖，新中国成立后因调整省界成为了湘鄂两省的界山。

去望夫山的那天，正当十月小阳春的气候，清嘉爽朗，温和晴明。早晨我同蔡盛君从华容县城出发，驱车向东。一路迎送的，皆是深秋中的南国景象。绵延起伏的山岭，一律换下了翠袍，着上更显成熟的深黛色衣裳。广袤的田野里，晚稻离离，秋风拂过，泛起层层波浪。人家门前屋后，往往一池浅水，数簇疏林。禾场上，老翁正在极富节奏的挥动连枷，老妪则熟练地劈篾织篮。这是晚秋山乡的特有清疏和祥和。打开车窗，空气中不时送来桂花的香气，极馥极甜，饱吸一口，如同饮下一盅甘醇的甜酒，正应了树下人家的门楣上褙的“醉了三秋”的横批。

正在沉醉之中，已到望夫山下。

山脚处有一条青石板小径，隐藏在树丛中，毫不起眼。石板的表面光滑清润，看来颇有年份，一旁已经立上了文物保护单位标识碑。顺着这条小路向北只消几步路就翻过了山间豁口，进入荆楚大地，进而连接中原。据传，这就是《三国演义》中“诸葛亮智算华容，关云长义释曹操”的故事发生地古华容道，附近并有一连串与之相关的三国历史遗迹。一千八百年过去了，早已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如今，山路寂寂，芳草萋萋，似乎于无声中向来人讲述魏蜀吴争汉鼎的故事。

山上植被很是茂盛，举目望去，绿色海洋中尽是挺拔壮硕的乔木，这显然是塔市林场数十年来精心栽培的结果。其中枫树尤多，这却是他山少见的。它们的叶子熟透了，已经落去了好些，岭上便见得疏朗朗的。地上自是厚厚地积了一层，轻轻地踏上去，酥酥脆脆，饶有意味。林中的空气自是非常清新，久被城市废气侵袭的我们此刻只想大口呼吸，让望夫山的负氧离子好把我们的肺部洗净。湖北省的界桩沿着山脊一路栽去，疫情防控政策下，使我们视省界如国界。山中裸露着许多板状页岩，有些岩石层理构造十分清晰整齐，好似一垛书页，有些又突兀凌杂，宛若一柄刀斧。山林里杳无一人，静如太古。走过好长一段路，回头一望，忽听得云气之外传来一声闲长而令人倍感亲切的鸡鸣，才使我们知道此身尚在尘世。

走走看看，兜兜转转，大约过了一个半钟头，终于登上了山顶。属于湖南省的这一侧建有一座寺庙，名望夫寺。殿堂简陋，规制亦不宏大，本无甚可观。寺中的老比丘尼见到我们，连忙前来施礼，热情地让座，又端来茶水给我们吃。时近中午，秋阳正盛，一路登山，我们已微微出汗。她见后不无歉意地对我们说：“对不住小施主了，开水来不及冷，将就喝些热的罢。”而后又指了指地上自晒的红枣，叫我们捡大的、红的吃。山中的野枣一经晒干，真的是纯甜可口，远非市面上出售的红枣可比。寺周散落着残损的石柱石墩若干，纹饰古朴，不像是今人刀工。又有残碑断碣，扑倒在泥土里，可惜字迹已被侵蚀得无法辨认，不然也许能够从中读出这座山野小庙的兴废沿革，让我们藉以抒发抒发华屋山丘之感。寺前有一株高大的柿子树，枝杈披离，挂满了果实，黄灿灿，沉甸甸，在蓝天的映衬下，格外明媚鲜艳。蔡盛君见此动了心，问道：“您老人家的柿子卖不卖呀？”“不卖不卖，你们喜欢吃，尽管去摘就是。”说罢，老比丘尼就要去拿柴刀，好让我们砍下桠枝摘柿子。我们只得婉谢。离开山门的时候，我和蔡盛君各拿出一张纸币，当作茶钱奉上。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却笑了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肯收，并且还说了一番体恤年轻人的话。这般风度，确乎使我难以忘怀，使我感到了僧俗之别、望夫山的僧人与他山的僧人之别。

寺后不远处的断崖上，有一方突向西北的巨石，这就是望夫山最为出名的景致——望夫岩。据说古时有女子常来此地眺望远方的夫君，故此得名。女子是谁？史料没有记载，当然无法考证。据说是孙权的妹妹孙尚香。刘备伐吴失败之后不久病逝，身在吴国的孙夫人闻讯后伤心不已，登上吴蜀交界之地后来被称作望夫山的山巅遥祭夫君刘备，孙夫人边哭丈夫边掐竹叶，因此至今山上长的都是断叶竹，流下的眼泪则汇聚到山下形成了杨叶湖。这个故事实在凄美动人，堪比娥皇女英哭舜帝而泪染斑竹的传说。不过附近的山民可能对这一段演义并不熟悉，他们倒更愿意相信他们世代相传的望夫娘娘是戏文中那位哭倒了长城的孟姜女，因此那座望夫寺中供奉的主神就成了她和她那位修长城的丈夫范喜良。

望夫岩背靠百杆修篁，下临千丈绝壁，前眺万里山河，视野极为开阔。站在岩石上，极目楚天，只见近处的低山如墨绿团团，妆点着富庶悠远的古云梦泽的地域，迤逦向东向北，渐渐消失在原野中。远处的长江则如银线一缕，护绕着平坦无垠的江汉平原，缥缈于一派云气之中。再往远处，则是寒烟漠漠，似有楼台一角。那是刘备托孤的永安宫？还是范喜良服役秦长城？亦或是一位不知名的男子戍守的边关孤城？我无法判定，不过我知道在我来望夫山之前的千年里，已有痴情的女子时常在此苦苦眺望，她的目光和思绪，一定达到了那些地方。可恨望断天涯，却不知人在何方。自君别后，山高水长。魂兮梦夕，何曾相忘！

离开望夫岩，下山的时候，我不禁反复吟诵起清人张克谋登临此山时所写的诗句：“山头流水日潺潺，怅望空山渺玉关。芳草有情花有泪，春风不到望夫山……”

编辑：杨柳    二审：蒋海洋    终审：司学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