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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趣谈往事

http://www.hnrmzy.com  文章来源:投稿   作者:张岱  时间: 2022-06-15   上传:杨柳

湘潭民办厂子趣谈

20世纪70年代湘潭童谣中言:十六总白铁铺,剪铁如同剪烂布。十七总真奇怪,婆婆佬倌搞机械。这里的械字不念普通话的“泄”音,而念老楚音“盖”。

对湘潭民办厂子而言,七十年代确实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说最好,一是成本低。原材料货真价实,劳动用工成本低。人人讲诚信,不存在有人收货不付款。二是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用稻草来料加工做草绳子、草包的草制品厂,楠竹加工的竹器厂,用生石膏变熟石膏的粉笔厂等街头巷尾到处都是。三是政策环境好。因为都是小集体企业,无论是街道办事处还是一轻、二轻局都把这些厂子当亲生崽看,想法解难题,从不“打秋风”。那时无交税一说,工厂上交利润给相关单位。在群众监督下,厂里行管人员少之又少,干部要参加体力劳动。厂里也没有招待开支,老工人尤其是八级工的工资远高于厂长、书记。那时把人民政府叫人民委员会。人民委员会的领导下企业要搞“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吃饭要按餐交伙食费。那真是劳动光荣,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时代。说最坏,一是劳动强度大。当时有机成本含量不高,能用人就不用机器。二是基本没什么福利。湘潭当时除湘钢、电机、湘纺等六大厂矿有汽水、白糖、绿豆汁和劳动防护用品发外,民办小厂子对这些想也别想。三是基本没什么研发。我家对门有个窑湾无线电厂,当时高音喇叭需求量大,他们就专做春雷牌电子管扩音机,这个机子因为是毛主席家乡生产的,行销大江南北。不过该厂无核心技术力量,一个总工还是采取星期六工程师的模式,以当时河西区人民委员会的名义向市人民委员会打报告,从市无线电一厂借过来的。其它婆婆佬佬晓得焊点锡焊,绕点漆包线就不错了。后来该厂搞“两参一改三结合”,大干快上搞跃进,和沿江路粮店合作搞电动称米机,终因技术不过硬,米不是一下称少了,就是一下称多了。搞得厂内上下唉声叹气。当时还不晓得有什么研发风险、容错原则,只记得有一个晚上,该厂没关大门,街道张书记给他们讲话,张书记农村干部出身,讲话直套、声音洪亮,连我们住在对门都听得一清二楚:“要奋斗就会有牺牲,阶级斗争、生产斗争、科学试验的三大革命的道路不是一帆风顺的……”总之,最后赢得热烈掌声。

那时湘潭街上有三个厂名令外地人越想越玄妙。一是十五总的湘潭市竹器拉丝厂。竹器怎么拉得丝出?二是唐兴街的湘潭市紧固件蚊香制品厂。紧固件蚊香是什么样子?三是东坪镇的湘潭粉末冶金厂。什么粉末可冶出金来?这三个问题比湘潭不产槟榔而街头巷尾到处是槟榔摊都玄妙。

随着历史车轮的飞奔,这些厂子终于走进了历史的深处。“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八仙桥那些扯粟壳的老人,端起一杯浓茶喝一口,还不时说起这些厂子。不时有南风拂过过去厂子的旧址,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一分钱

过去有一首儿童歌曲: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一分钱,今天的人听到很愕然,如今一百块钱都干不得什么事了,何况一分钱?而于过来人而言,一分钱的份量却不轻。

一分钱意谓的是节俭。毛主席说过,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节约每一个铜板,为着战争作想。备战、备荒、为人民。在那个时代没有消费是经济的三驾马车之说。人们的口头禅是:赚钱犹如针挑土,用钱好似水排沙。一饭一粥,常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那时如果谁一个星期吃得三次肉就属于大吃大喝了,用湘潭话讲就是“大呷犹如小赌。”是断然不可的“化孙子”(意指败家子)行为。一分钱可以买一斤白菜,两分钱可以买一盒火柴,一角二分钱可以买一包红桔香烟待客,一角五分钱可以到粮店称一斤米。好钢用在刀刃上,不乱花一分钱是那时候人的普遍习惯。那时候人们的工资普遍不高,三十八块钱是多数工人的平均月收入,所以一分一块都掰着用。一般很少制备新衣服,穿新衣要么是过年要么是出去做客,做事都要带袖套系围腰,莫把衣服污损和搞坏了,这样衣服经得穿一些。穿上新衣服,别人会讲你今天好抖冲,湘潭话就是很帅的意思。但天天抖冲是不行的,过去叫沾染了资产阶级的作风,丢掉了劳动人民的本色。这样抖冲的人百难寻一,多的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人。小时候我一直穿的就是我姑妈穿过后又改小的花棉袄。那时都是如此,只要干净整洁不邋遢,就没有人会笑话。那时候人们会把一分、二分、五分每天节省下来的钱,放入竹筒做的储蓄罐里,到年底劈开竹筒也是一个小期盼、小惊喜。

一分钱是儿童的小快乐。那时儿童手头一般不宽裕,普通工农家庭的孩子每天零花钱以一分、两分为度,到“六一”儿童节和生日,父母可能给五分钱,过年压岁钱多为一块钱。所以钱来得不易,用时也反复掂量。那时在唐兴寺学校附近的筷子巷有几家卖醋浸藕、浸桃子、浸红薯片的小店子,一到散学的时候,叽叽喳喳围满三五个小学生,买一分钱醋浸产品,先是慢慢舔外面酸甜的水,再是一小口一小口咬,最后每个指头还要吮一下,回味余甘。当然小学生也不光只买零食,两分钱一块橡皮、三分钱一支铅笔、六分钱一个作业本也都是在这零花钱中“节衣缩食”出来的。留足五分钱,还可挤到电影院售票窗口去买一张电影票,看一场电影能高兴好久。那时湘潭河西还只有建设电影院,1973年,电影《园丁之歌》受批判,老师要我们分清香花与毒草,我们从留下的零花钱中很早就买了一张票,中午吃了中饭,就从十八总往建设电影院跑,结果一到门口,工作人员拦着不让进去,告知是下一场的。结果我们只好在雨湖边上足足等了近两个小时,然而劲头十足。

一分钱是品格的培养。那时学校一是设立班级储蓄角。班主任老师要求每个小学生把手上的一分、二分钱存到小储蓄员同学手中,然后在每个同学名字下,用笔记下存了几分钱,每月看哪个存得多些。每月退还一次,每月总结表扬一次。记得有一次乡里暴雨成灾,湘潭话叫乡里出了“溜子”,湘潭话把龙叫“溜子”,风从虎水从龙。看到乡里受灾,小储蓄角经大家同意主动将月存款交到学校,多的学生有五角多,少的也有一角多。平素班上有一个存款最多的同学这次排第二,老师一问缘故,原来他在上学路上碰到一个乞讨老人,他看到老人可怜,就把准备存的五分钱给了老人。老师了解后给我们说:“学雷锋做好事,不是为名,就是要有这份心。”好多年过去了,老师的话还响起在我的耳边。

好久没用过一分钱了,如今只微信、支付宝能显示到小数点后两位。但无论时代怎么进步,一分钱在我心里总排在第一位。

公社干部

20世纪80年代公社改乡,大队改村。那时农民还习惯称乡政府为公社,村为大队部。1986年我大学毕业,一个“猛子”就扎到最基层,城市郊区某乡政府当办公室秘书,成了农民口中典型的公社干部。少不更事,当时觉得豪情万丈,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现在回想起来,还是佩服当时的勇气: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毛主席讲:“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无产阶级的革命精神就是由这里头出来的。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要去,这才是好同志。”小平同志也讲:“要有那么一股子气呀、劲呀。”那时真有那么一股子精神和劲。

首先是一股狠劲。千难万难,基层最难。上面千根线,下面一口针。当年的考核没现在这么多,没现在这么繁,但烦和难比现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有两大难,一是粮入库、税上交。二是人结扎、崽不生。一个村由联点领导带队,三四个乡干部家家户户去走。不管红日高照还是三更半夜,晴天一身灰,雨天一把伞。那时是人走生了,狗走熟了。农户家的狗看到生人会狂吠,看到我们乡干部,连狗眼都不抬一下,自顾自忙自己的事。那时经常有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事。那时,农业税还没废止,交公粮是农民的第一大天职。有首笛子曲叫《扬鞭催马送粮忙》,反映了觉悟高的农民为国家作贡献的喜悦心情,但还是有不少农民要我们乡干部去催。有一次我们好不容易催拢几户用几十个蛇皮袋装好早稻谷,装满了一手扶拖拉机。满以为大功告成,结果因为人货混装,交警不准拖拉机进城,农民因为是交公粮,气壮得很,天不怕地不怕。最后搞得我们乡政府干部两头讲好话息事宁人。交警说我们是农民政府的官,农民骂我们是清朝政府的官,两头都不讨好。

还有一次,连续一个星期大雨如注,一个晚上涨了一米多深的水,油垅冲里闸门没来得及打开,以致近千亩田和数十户农户遭水淹。当时正好乡党委书记和我在乡政府值晚班,接到摇把电话传来的消息,我们二话不说,跳上一辆轮式大拖拉机车厢,一路飞驰,拖拉机厢子无减震,人都蹦得出。好不容易开到闸口边,我们两人奔上闸门使尽全身力气向上摇闸门。因为水压,摇把很难摇动。水闸在汹涌的渠水推动下还摇晃起来。当时真是稍一迟疑,我们两就可能因公殉职。我们想办法从拖拉机上找来一根铁棍,两人合力,你推我撬终于松动了闸门。看着积水从渠中奔涌泻去,不由吐了口长气。

其次是入乡随俗。八十年代末,正是公社解制,联产承包责任制兴起之时。那时农民有一句话,叫做:“有吃有穿不求你,有了事情要找你,事没办好要骂你,违法乱纪要告你。”乡政府的干部呢则是,硬办法不敢用,软办法不管用,新办法不会用。但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在新旧交替时机,道变我亦变。一是进千家门,晓万户事。乡驻村干部和村干部一起家家进,户户都喊得名字出。那时一个乡干部如果进村没有农户喊喝茶喝“邵夫子”“浏阳河”,肯定是平时“不格人”的干部。所谓不格人,就是平时喜欢端架子,别人望而远之的人。二是吃百家饭,喝上门茶。那时还不时兴下馆子,村里也不集中开餐。快到饭点时,就到就近的农户家联系,到他家搭个餐。所谓搭餐无非就是多添几双筷子几个碗。家道殷实的农户会去称一斤肉,再到自己塘里用笆杠捞一条鲢子鱼,到菜土里摘点新鲜时蔬,弄几下就是一桌好菜。干部吃饭也不是白吃,统一餐标是一餐交两角钱、四两粮票。这个好传统直到八十年代末才逐渐废除,改为到餐馆去吃了。三是解万户忧,帮千人困。群众再小的事也是公社干部的大事。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在群众口里无意中蹦出来,公社干部就要牢记在心,想方设法帮他们解决。某村反映水渠堵了几百米,“双抢”时节,从韶山灌区引来的水到不了村。我们闻令而动,找区水利局申请资金以奖代投请民工,连夜开工疏通水渠。这样的事还有很多,猪不吃潲、牛不下仔、塘里缺水等这些事一桩接一桩,你帮群众不声不响地解决了。群众的评价就是,某干部人合适,肯帮忙,没得话讲。

三是标配随身。所谓标配,其实就是工作用具。一为单车。方圆几十里就靠两脚蹬。那时汽车、摩托车都稀罕,公社干部清一色都是骑自行车。二为雨具。多为雨衣雨靴。爬坎下田,风里雨里,全仗这两样。三为手电。那时一落黑,到处黑黢黢的。没有手电晚上寸步难行。有一次防汛接零点班,我骑着单车就往堤上跑。骑着骑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平时七八米宽的堤面感觉变宽了,立马刹车踮脚,用手电一照,已骑到堤边,下面就是一泻千里的湘江,若非手电一照,老夫差点休矣。四是钢笔本子。那时无手机、无手提,有什么事全靠笔写本子记。碰上钢笔无墨水了,还要用手甩几下,霸蛮写。

1990年,我离开了乡政府,当时是欢天喜地,至今不觉已32年了。现在回过头一想,尽管当年艰苦异常,但用搪瓷把缸喝刚蒸出的谷酒;带刺的生黄瓜从棚架上刚摘下,随手在衣袖上擦一下,咬到嘴嘎嘣一声;隔条垅熟悉的村民还在喊:“张干部,你哪天得空到我塘里来钓鲫鱼子,喝米酒子……”老同志告诉我在基层不能光耍嘴皮子,人要忠心,火要空心……

我不当乡干部已很久了,但我觉得我还是一个乡干部。

编辑:杨柳    二审:蒋海洋    终审:司学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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