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热线: 85309264 | 收藏首页 | 在线投稿
当前位置:湖南人民之友>人文阅读>文学
文学

忘不了那一瓦钵“盐沫汤”

http://www.hnrmzy.com  文章来源:   作者:魏悦来  时间: 2021-06-03   上传:redcloud
童年,那个孩子上学总是赶不上邻里伙伴的节奏。
那个早晨,年轻的小孩又睡过头了。年轻的小孩慌里慌张,抓起老熟晒干的白瓜做成的水勺,在大瓦缸里舀了一勺水直接泼在脸上,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两手握住旧军挎包的背带,将书包套在颈上就出发了。
低矮昏暗的厨房里,一位老婆婆将悬挂的铁锅已经烧得焦干巴干,沿着铁锅浇了一圈的菜籽油瞬间就冒着青烟,发出“嚓嚓”的声音,诱人的清香味儿在整个厨房弥漫开来。
此时,年轻的小孩走出大大的老屋场,刚跨过宽阔的石大门那道门槛,身后及时飘来老婆婆响亮而冗长的声音:
伢崽,恩又不吃哒?”
唔,要迟到了……”
老婆婆从小瓦罐里倒出几粒干瘪的豆豉,小心翼翼地铺在锅底滚烫的油汁里,稍微炸了一会儿,依旧提起火塘旁边的铜壶,将里面的井水一股脑儿泻在提锅里,提锅里先是“噼噼啪啪”的几声脆响,之后变成了“呜呜”的低吟,很快又没有了声音,只有漂浮的油星在水面荡漾;老婆婆从另一个小瓦罐里舀出来小半勺粗盐颗粒抖落在锅里,粗盐颗粒落下去发出沉闷的响声,用锅铲搅拌两圈,锅里开始涌动着焦糊香味儿。
年轻的小孩走过柔软洁净的泥沙地坪,很快来到羊肠般弯曲的田埂上,田埂两边满眼都是绿油油的禾苗,清晨的风微微地吹向矮矮的禾苗,也吹向年轻的小孩,禾苗在浅浅的水中央摇摆,年轻的小孩也在窄窄的田埂上摇晃,两眼迷蒙的他真的还没有睡醒呢!
老婆婆往火塘里添加了劈柴,提锅里的水面刚恢复平静,沿着锅壁就冒起了一圈小小的水泡,一个个小水泡冒起来,浮上来,炸裂掉……之后,锅里就满是“滋滋”的声音,熊熊的柴火燃烧着,锅里很快就沸腾了,整个提锅里汤水翻滚着,冒起来的大水泡“噗噗”作响,像一首欢快的歌。
年轻的小孩浑然没有饥饿的感觉,他匆匆地走着。风从他的脖子里往下灌,他的裤腿有点短,风又从他的裤腿里往上灌,他的袖子也有点短,风还从他的袖口往中间灌;年轻的小孩被风吹得鼓鼓囊囊,他似乎有点抬不起腿来。
年轻的小孩终于来到河边。河水低声流淌着,附和着呼呼的风声。河面很宽,约50来米长,在河滩的砂石上走一段距离,河中间就是一座木桥,是由10几块木板依次搭在四条腿的木架子上接起来的,每块木板其实也不是木板,是由3-4根一样长的树木筒子拼凑而成的,供人行走的那一面用斧头削平整了一些,但木头筒子不一定都是笔直的,之间还是有很大的空隙,足够年轻小孩的脚卡进去。上半年雨水多,山洪经常爆发,每次洪水过后,代替桥墩的四腿木架和一块一块的桥板或者被洪水冲到了岸边,停留在那里,待村民收拾;或者顺着洪水飘到了更远的地方,直至被撞散,成了一根根甚至一截截的木头,面目全非。
年轻的小孩吸了一口气儿,踏上了桥面。他侧着身子,让脚掌与桥面的树木成“十”字状交叉,一点点向前方挪动着步子;年轻的小孩身子正面朝着桥面的下游,河水不紧不慢地从桥底下穿过。晴了几天,河水恢复了清澈,几米深的河水就如一块寸把厚的镜子,在平坦的水面,隐约能看见巴掌大的旋涡。风从年轻小孩的头顶吹过,从桥面上吹过,从桥底下吹过。桥下面看似平静的河面也微微漪动着,不知道是风在调皮地戏耍着水面,还是河水在慵懒地还击着河风。
河水从背后流来,淌过木架子桥墩,顺着脚尖的方向流走。年轻的小孩继续向身子右侧缓缓挪动着脚步,只剩下5块桥板了,也到了水流最深的桥面上。脚下的树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有一阵风加足了马力吹来,年轻小孩瘦弱的身体倾斜了一小下,一只脚本能地往前迈了出去,踏在空处……
老婆婆从灶台上一手端来厚重的木砧板,一手拿着菜刀,对准提锅,将菜刀在砧板上由后至前轻轻一刮,同时砧板前头微微往下一沉,切细的干红斑椒段就洒落在汤水里,她们很快就和滚烫的汤水打得火热,随着“噗噗”作响的水泡翻上来,滚下去,或者旋转着。红色的斑椒细沫和金黄色的油星相互撞击着,牵扯着,没完没了,欢欢喜喜的样子。老婆婆从碗柜里握住一个原油瓶,倒过来,滴出几点原油在锅铲上,又拿着锅铲在锅里搅拌了两圈,沁鼻的香甜味带着几许辣味还有一丝丝焦糊的香味,就迅速攀附到了嘴边。
火塘里的劈柴突然“啪---”的炸了一声,一块燃烧的劈柴也跳到了火塘外面。老婆婆拿着锅铲的手颤抖了一下,锅铲掉在了滚烫沸腾的汤水里。
哎,又是么里事……”老婆婆叹了一口气。
老婆婆拿起筷子,将锅铲夹上来,放在碗里晾着。不一会,锅铲的木柄不再烫手,老婆婆拿开锅铲,双手提着铁锅,将汤水缓缓倾倒在一个大瓦钵里。老婆婆又从木头打成的碗柜里拿出一副碗筷,从锅里盛了一碗薯丝饭,早饭就可以这样应付着吃了。
年轻的小孩跌在了河里。因为他当时正面向着河的下游,一脚踩空,翻了一个跟斗就很匀称的摔在水面上,而且正好背部着水。年轻的小孩就这样漂浮在水面上,黄色的帆布书包被他双手护在胸前,没有掉在水里,也没有沾湿。年轻的小孩直直地平躺着,他似乎在柔软厚实的老式木架床上刚刚醒来,睁开眼睛,只是顶上不是发黄的老蚊帐纱布,而是蔚蓝的天,还有三两簇随意游动、懒散自在的白色云朵;云朵很悠闲,不紧不慢漫无目的地游移,就像平静缓慢的河水,平托着年轻的小孩,稳稳地,缓缓地,悠悠前行。年轻的小孩凝视着蔚蓝的天和洁白的云朵,河水的浸漫有了一丝丝凉意,他觉得他快要睡着了……
数十米后,水流遭遇了一个河滩。水面变得更加宽阔,而河水的深度自然降低了很多。年轻的小孩被搁浅在河滩上,圆圆滚滚的石头抵在他背上,屁股上,还有后脑勺,唤醒了年轻小孩沉沉的睡意,他回过神来,环视四周,一把抓住河滩旁边一株矮小却结实的杨柳树,坐在河滩上,然后站了起来。
年轻的小孩拖着沱水的身子,又走在羊肠般弯曲的田埂上,又踩在柔软洁净的地坪上,又跨过了宽阔的石大门那道门槛。进入到了大屋场,霎时觉得四周暖烘烘的,几个喷嚏就非常急促地蹦跶出来。
哟子又喎来哒?”老婆婆忙不迭放下刚端起的饭碗,跨出门口,一脸疑惑。
哟子噶,过桥发哒熏绊水里切哒吧,难怪火屋里有柴跳出来。快切了衣裤。”
年轻的小孩换了一身更破旧的衣服,坐在老婆婆身边。已经褪色的饭桌上放着已经盛好的两碗饭,还有两双筷子,当然还有那一大瓦钵汤水,汤水表面红黄两色交相辉映,热气袅袅升起,夹杂着沁鼻的香甜味,带着几许辣味,还有一丝丝焦糊的香味。
哈,又吃盐沫汤,快吃噢,学堂里还是要切咯!”老婆婆说完,拿起汤勺轻轻下水,在瓦钵底下慢慢往侧刮过去,再轻轻将汤勺转平又慢慢提上来,汤勺里除了少部分汤水多半就是豆豉和斑椒细沫了,老婆婆将汤勺里面的菜渣稳当而干脆地倒在年轻小孩的薯丝饭上面。
年轻小孩的童年,饭桌上出现最多的就是这道菜,他最喜欢的就是这道菜;也只有这道菜,才在他的童年生活中留下了味道:乡下菜油的清香,几粒或者一小撮豆豉放在热油里炸后的焦糊味,放入原油和干斑椒后的香甜味……
那个童年,年轻的小孩总是盼着大人快点吃饭,自己端着碗总是细嚼慢咽,两眼直瞅着大人把汤水舀得差不多了,自己就能轻而易举舀到钵底的豆豉和斑椒沫了,有了这一丁点儿菜渣,就能吃两三碗饭了。当然,如果没有外人在一起吃饭,老婆婆总是会娴熟老练地先将这些菜渣舀出来给年轻的小孩,以免他端着饭碗直直地瞅着饭桌上那一只大瓦钵,饭桌上经常出现却总是唯一的那道菜,也以免耽误年轻小孩去学堂念书或去外面和伙伴们疯的时间。偶尔老婆婆自己种的蔬菜成熟了,饭桌上间断会有空心菜、苦瓜、南瓜之类的,似乎都没有那道汤菜吸引人,新鲜的蔬菜再好吃,却怎么也吃不出那个味儿,何况年轻小孩的童年其实也没多少蔬菜是老婆婆她们栽种得出来的。
那道汤菜,不只是能够下饭,也成了心底的牵挂,就像年轻小孩上学路上牵挂老婆婆一样,生怕哪一天老婆婆老得不能动弹了,甚至去了另一个世界,年轻的小孩就吃不到这道菜了。
后来,老婆婆真的就老了,但在一起吃饭时,她还是会把那道汤菜里的菜渣先舀出来,给年轻的小孩,而她自己依然是汤淘饭,却经常会噎着,严重时三五分钟都喘不过气儿来;这时,年轻的小孩会快速放下饭碗,抓起老熟晒干的白瓜做成的水勺,在大瓦缸里舀一勺冷水,双手递给老婆婆,老婆婆接过冷水,一手继续用空心巴掌拍打着胸部,一手端着凉水会抿几口。
再后来,物产逐渐丰富了,老婆婆的儿子儿媳都回来了。自己种的黄豆会在年底用来磨豆腐,而黄豆浸泡之前会先用石磨破开,黄豆外面那一层浅黄色的豆皮就可以浮在水面上,老婆婆她们管那东西叫豆壳;有时老婆婆会把豆壳一并煮在汤水里;或者磨豆腐时滤出来的豆腐渣,将它晒干或用柴火熏干,来年煮在汤水里,汤水里就有了较多的下饭菜了。那道菜已经变了样,也变了味儿,就不能再叫做“盐沫汤”了。
只是,年轻的小孩已不再年轻,老婆婆也真的老去了。但他经常怀念那个老婆婆,怀念跟老婆婆一起吃饭时桌上经常会有的那道“盐沫汤”,怀念老婆婆从大瓦钵底下轻轻舀给他的那一小撮黑黑的豆豉和红红的斑椒沫……

《人民之友》杂志社 版权所有 copyright 2014-2015 湘ICP备15001378号-1
国际标准刊号:ISSN 1674-8387 国内统一刊号:CN 43-1227/D 邮发代码:42-211
广告经营许可证:湘工商广字05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