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忽降倾盆大雨，豆大般的雨滴劈哩叭啦地呼啸而来，很快将长沙牛栏山淹没在夜幕中。静坐在书房中的我，呆呆地在母亲的遗像前，唠叨了很久，直到很晚才迷迷糊糊入梦。

九洞湾，我的故乡。

  母亲逝去快十年了，她的猝然离去，常让我自责不已。只要能与她终日厮守，我甘愿放弃一切。但幡然醒悟之时，她已不在人间。多年来，两鬓如霜的我常在牛栏山上遥望故乡，或看着母亲的照片倾诉家常。

  思念，如故乡雨后的春笋，伴随我在异乡的梦里疯长。今夜梦中的她，还是那样的年轻，两根又粗又黑的大辫子，用橡皮筋扎在耳朵后，步履轻盈地领着姐姐艾雯、妹妹媛媛和我，在乡下老家的竹丛里，四处寻觅鲜嫩的竹笋，不时欢声笑语，比谁扯的小笋子多。

  我的故乡九洞湾，就在雪峰山余脉的实竹山顶。山下流淌着清澈的墨溪，是湘江干流涟水的源头之一。数百年的茶马古道，沿着墨溪岸边，蜿蜒通往远方。九洞湾是典型的山地丘陵地貌，地处中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区，一年四季分明，气候温和，无霜期长，严寒期短。连绵不断的春雨，不仅使旱田得以耕种，而且使山竹成簇生长。

  故乡的山岗上峰峦叠翠，随处可见毫不起眼的山竹丛。高的竹子常不及两米，粗似大拇指，小的比铅笔杆还细。它们在田埂旁的空地上、菜地边的茅草中、石板路侧的荆棘丛顽强生长。

    故乡的小竹笋。

  春天来了，正是小竹笋猛长的旺季。九洞湾山头青翠，植被丰富，雨水充沛。几场春雨过后，新笋就层出不穷，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即使我们扯了一把又一把，吃了一茬又一茬，但总有遗漏而抽了枝条的。留存下来的竹笋，在山坡上常添新绿，它们卑微的生命，在生物链的末端，得以生息和繁衍。

 我家的房前屋后，到处都是嶙峋怪石，连接其间的大都是肥沃的黑土，生长着杆粗细不一、色或绿或黑的山竹，周边常长有密密麻麻的茅草。每到农闲时节，妈妈和姐姐便忙着去割茅草，把它们背回家，青时是耕牛吃的上等草料，黄时就作为栏舍垫底，帮猪羊和家禽们熬过寒冬。对这些山竹，妈妈常告诫我们，要想常有笋子吃，就要尽量少去砍，即使少了柴禾时，也不要将竹杆连根挖掉，只要竹根和竹鞭还在，来年还会长出鲜嫩的小笋子。为此，我们姐弟妹仨人专钻荆棘丛寻觅柴火，偶尔见到枯竹时，才折下放进背篓里。

 在春雨的滋润下，三月底四月初，竹丛里就会长出很多小笋子，不扯掉一些，将会和那些新生的茅草杆一起，又把石头间遮掩得严严实实。 妈妈常带我们去扯笋子，她说埋在地下的竹鞭很尖，一般向着泥土疏松的地方长，破土后就长成了竹笋。但碰到石块时，也敢碰硬，能在狭缝求生。母亲常教育我们要像竹子一样生命力顽强，即使身居山野、土地贫瘠、雨水不足，也要一节一节地往上长。只要攒足了劲，总有冲破土层、甚至顶开石块、出人头地的那一天。读书也是如此，知识要一段一段地熟记于心，一点一滴地积累于常，才能腹中有书气自华，成为有知识有抱负对社会有用的人。

 是啊，年年疯长的小笋，就像我们九洞湾年年疯长的希望。母亲朴素的话语如雨后的春笋一般，在我们心里生根猛长，无意中帮我们树立了追求高远的梦想。

 跟在母亲的身后，我们年复一年在故乡茂密的竹丛中，一根一根地拔小笋子。我们扯遍了故乡的山岗，熟悉了每一块石头，丈量了每一片山地，既收获了鲜美的野珍，又留下难忘的回忆。回到家后，我们围坐在母亲身旁，一边缠着她讲家长里短，一边比赛谁剥笋叶快。